嘉宾
李春顶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
刘艺卓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
陈光尧袁隆平农业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秘书
主持人
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吕珂昕王澎宫宇坤
近日，2023年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落下帷幕。中国是世界第二大服务贸易国，也是世界第二大农产品贸易国。农业服务贸易能够提升效率、凝聚要素，加快国际粮农资源的统筹和利用。大力发展农业服务贸易，既能推动农产品贸易和农业跨境投资的稳定增长，还能带动国内农业产业转型升级。
作为服务业的重要一环，农业服务贸易正面临全新发展机遇和广阔发展空间。本期对话邀请李春顶、刘艺卓两位专家和业界代表陈光尧，就相关话题展开交流与探讨。
农业服务贸易比单纯投资行为更容易被服务对象和东道国接受，为在境外延伸农业产业链和价值链提供了广阔空间。尽管我国农业服务贸易处于初级发展阶段，但发展潜力巨大、前景广阔
主持人：您如何界定农业服务贸易的内涵和范畴？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现状如何？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过程？
李春顶：农业服务贸易是提供或购买与农业相关服务的贸易形式，即农业服务的进出口。农业服务贸易内涵丰富，从产业链看，生产、加工、研发、包装、储运、营销、消费等环节都可以发生农业服务的进出口。从服务领域看，世界贸易组织《服务贸易总协定》列出了服务贸易的12个领域，其中商业服务、分销服务、运输服务、教育服务、金融服务、建筑工程服务、环境服务等都与农业密切相关。
农业服务贸易是“软硬兼施”的要素集成业态。从硬方面看，主要包括各类农业投入品、装备和物资；从软方面看，主要包括农业技术、标准、操作规范和各类配套服务。农业服务贸易是全生命周期和全过程的解决方案，可以提供作物全生育期解决方案，贴合用户需求，促进降本增效。
农业服务贸易的本质，是“农业服务+贸易”模式，即依托于“农业”，以“农业生产性服务”和“涉农服务业务”为核心，引导“农业服务”以及“服务贸易”等内容与“农业”融合的新贸易模式。因其在要素配置上的一体化特征，农业服务贸易比单纯投资行为更容易被服务对象和东道国接受，从而为在境外延伸农业产业链和价值链提供了广阔空间，农业服务贸易是带动优势产能“走出去”的可行路径。
当前我国农业服务业发展迅速，正朝着不同类型优势互补、不同模式相互衔接的新型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方向发展。但整体看，农业服务业延伸到境外的少，发展还处于起步阶段，增速很快，但规模和发展水平仍然有限。结构上，当前农业服务贸易以农业运输等传统模式为主，农业知识产权使用费等现代农业服务贸易正快速增长。从世界范围看，我国农业服务贸易已经有了初步发展，在发展中国家中处于较高水平，但与农业强国和发达国家相比差距明显、国际竞争力弱。
刘艺卓：农业服务贸易即农业服务业的进出口贸易，指不同经济体之间因提供或购买农业相关服务而产生的技术、人员、资金和数据等要素的国际间流动，是我国服务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
农业服务贸易包括三个层面的含义。一是与农业中农林牧渔生产和经营相关的服务贸易；二是传统服务业中涉农部分的服务贸易，如跨境乡村旅游、跨境农业技术培训等；三是农业货物贸易中的服务投入，融入产品生产过程中，目前被计算为国际货物贸易。根据国际通用的服务贸易分类标准，农业服务贸易包括跨境交付、境外消费、商业存在和自然人移动四种模式。
近年来，我国农业服务贸易规模不断增长，在农业经济发展中的作用逐步提升。但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农业服务贸易仍处于初级发展阶段，与货物贸易相比规模悬殊。我国农业服务贸易规模占服务贸易总额的比重较低，2020年占比约为4.2%。与此同时，与世界第二大农产品贸易国地位相比，我国农业服务贸易额与货物贸易额相差甚远，2020年我国农业服务贸易总额仅为农业货物贸易总额的11.3%，两者比例失衡。
主持人：您认为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潜力如何？发展农业服务贸易的配套支持等还存在哪些不足？
李春顶：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潜力巨大、前景广阔。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我国有巨大的市场和需求，需求是重要的生产力，会为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提供空间和支撑。第二，收入变化是影响农业服务贸易需求的重要因素，居民的收入增加使其对农业消费性服务的需求增加，以跨境乡村旅游、跨境农家乐等为代表的农业服务贸易规模将进一步增长。第三，数字技术在促使农业服务贸易成本下降的同时，也重塑了农业商业模式，原先难以面对面提供的农业服务现在可以远程提供。
刘艺卓：当前，我国服务贸易快速发展，农业服务贸易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第五代移动通信网络、智慧气象等现代信息技术在农业领域的应用，将为农业服务业在全球拓展和农业服务贸易发展提供技术条件。为实现“双碳”目标，我国已经将绿色发展理念贯穿于经济社会发展全过程和各方面，也为环境保护等农业技术服务贸易带来机遇。近年来，我国持续深化服务贸易改革开放，为农业服务贸易发展创造了自由化、便利化的发展环境，提供了良好的制度保障。例如，在海南自贸港发布的首张跨境服务贸易负面清单中，涉农特别管理措施仅有三条，分别涉及渔业船舶管理，兽药、饲料、饲料添加剂、农药销售以及烟叶、烟草制品的批发、零售、进出口。
但值得注意的是，配套支持政策不足、综合服务水平较低，在数据统计、知识产权、金融和保险等领域的规则和标准不健全，上述问题也制约了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与此同时，农业服务贸易所需的资金、技术、人才、信息等生产要素瓶颈突出，流动也存在诸多障碍。从国际合作的外部环境来看，迄今为止，我国已签订和正在谈判的自贸协定涉农领域大多以货物贸易降税和原产地规则为主，基本未参与服务领域谈判，在农业服务贸易规则制定方面话语权不高。
陈光尧：从企业的角度来看，对外农业服务往往面临环境艰苦、语言文化差异和政治社会风险等情况，这些不确定因素都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不便和冲击。
总体而言，在海外开展农业社会化服务，企业要规范运营，注重产品质量和服务质量。同时，也要体现企业的社会责任感。隆平高科以多年的援外经验为依据，积极践行“人才本地化、技术本地化、品种本地化”理念，积极向受援国人民传授农业相关知识，为受援国发展当地农业、保障粮食安全付出行动，并取得良好成绩，受到多方好评。
跨境电商、电子支付等服务业日臻成熟，已成为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重要突破口。依托大数据和互联网等信息技术发展的数字农业、循环农业、智慧农业等，进一步拓展了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空间
主持人：目前全球范围内，农业服务贸易强国有哪些，各自有哪些特点和优势？
李春顶：从全球范围看，发达国家服务业拥有较强的服务供给能力和国际竞争优势，长期以来主导着全球服务贸易发展的方向和规则制定。其中欧盟、美国和日本特别重视农业科技服务业的发展，积极进行科学研究、信息技术推广以及提供综合一体化的服务模式，在农业服务贸易中具有较强优势。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欧盟成员国之间逐步实现了农产品、服务和资本的自由流动，并形成了一系列农业服务贸易的行业标准和规则，之后在国际农业服务贸易的技术和行业标准领域一直处于领先地位。近年来，随着数字技术和服务贸易新业态的发展，欧盟国家逐渐关注数字农业等新业态发展，各国也呈现不同发展模式。比如法国以农业合作社服务模式著称，打造大农业数据体系；荷兰、意大利等国家高度重视农业科技研发和培训活动。
日本是服务贸易强国，出口的服务具有明显高科技特征，知识产权和技术相关服务占出口总额的近一半。农业服务贸易方面，日本农业服务贸易小而精，科技要素含量高，与尖端技术相结合的智慧农业是日本政府主推的方向。
刘艺卓：美国农业服务业处于全球领先地位。美国拥有遍布56个州的1200家服务农业的科研机构，农业推广机构3300多个。此外，美国通过支持跨国农业公司发展，逐步向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渗透商品和服务。全球四大粮商中，美国有3家；全球十大食品加工企业中，美国有6家；全球十大食物零售商中，美国有5家。这些大型农产品加工和销售企业凭借信息、技术研发、资金和营销等优势，提高农产品深加工水平，积极开拓国内国际市场，并整合各种资源提高美国农业产供销、农工商一体化经营程度，直接推动了美国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
欧盟在数字农业等农业服务贸易新业态方面发展迅速。德国聚焦数字农业模式，推出数字农业解决方案。荷兰种子公司通过本土企业间或与国际其他种业公司联合，实现对种业服务的垄断。全球十大种子公司中，瑞克斯旺、安莎和比久3家是荷兰的家族企业。
主持人：与农业服务贸易强国相比，我国的农业服务贸易相对落后的原因是什么？我国可以从这些国家中吸收哪些经验？
李春顶：我国农业服务相对落后，贸易规模小、在农业全球价值链中竞争力不强。究其原因，一是服务形式单一。我国现有农业服务多依托境外农资农机、农技和加工仓储等企业为当地用户提供服务，其他形式的服务贸易少。二是出口市场集中。受限于国内农业技术、标准、操作规范水平，目前我国主要向东南亚、非洲和南美洲等市场提供农业服务，进入欧美市场的少。三是市场主体实力弱。多数海外农业服务企业的业务集中于某一细分领域，尚未形成全产业链供应能力。四是政策支持不足。目前资金、技术、人才等要素向农业服务领域流动意愿不强、流通渠道不畅，配套支持体系尚不健全。
刘艺卓：借鉴美欧等发达经济体农业服务贸易发展经验，对我国促进农业服务贸易发展有如下启示。首先，完善农业服务贸易促进体系。美欧等发达经济体均建立了包括政府、协会、企业等主体在内的农业服务贸易促进体系，进行了详细的职能分工，颁布了相关法律制度，并在一定程度上给予资金支持。例如美国农业部海外农业服务局在全球设立办事处，跨境提供保险、培训和技术信息服务；欧盟等国家通过农业合作社拓展农业服务贸易等。
其次，鼓励支持发展农业数字化和研发服务。数字贸易等农业服务贸易新业态，是促进农业服务贸易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而技术研发、培训教育和信息服务等技术密集型服务贸易也始终是发达国家抢占话语权的关键领域。美欧等发达经济体十分关注数字农业的发展，通过电子信息技术提升精准农业服务水平，拓展境外农业服务范围。与此同时，发达经济体也在农业育种、加工技术和人员培训方面进行大量投入，并通过支持跨国农业公司、知名农业高校和科研机构的研发和培训，垄断种子、农机农药以及农业教育培训市场。
第三，注重农业会展服务。农业会展是农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也是现代服务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组织参展和展会立项等方面，德国等欧洲国家有明确的管理部门和成熟的运作机制，对相关展会也进行了差异化定位以避免重复办展，并鼓励企业在国外设立机构和举办展会，拓展农业服务区域。
最后，发挥农业各协会的组织协调力。美国农业合作社、日本农协、德国等欧洲国家的农业合作社均是提供全链条农业服务和促进农业服务贸易发展的重要载体。农业合作社和农业协会已经渗透到农业各环节，在农业育种、技术研发、生产、加工、流通、贸易和培训服务等方面发挥重要促进作用。
主持人：数字农业、跨境电商是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重要增长领域。在这一领域，我们有什么优势，还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李春顶：跨境电商、电子支付等服务业日臻成熟，已成为我国农业服务贸易的重要突破口。依托大数据和互联网等信息技术发展的数字农业、循环农业、智慧农业等农业新模式在农业服务贸易领域广泛应用，进一步拓展了农业服务贸易的发展空间。同时随着跨境电商等各类互联网平台的兴起，农业数字旅游、农业数字教育等数字服务贸易快速发展。农业与跨境电子商务创新融合不断加强，逐步成为拉动农业贸易增长、驱动农业贸易变革、赋能数字农业发展、助力数字乡村建设、重塑农产品跨境消费的新引擎。
然而，我国数字农业、跨境电商等农业服务贸易新业态发展也面临以下挑战。一是竞争对手占据先发优势，卡位限制我国发展。全球农业产业链中的品种选育、农化服务、精深加工、品牌营销等高端环节和市场份额多被跨国巨头掌控和占领，新增或挤占市场难度较大。二是国际贸易规则复杂演变。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新一轮经贸规则调整与大国利益博弈加剧，服务贸易和数字贸易规则备受各方关注。农业服务贸易及相关投资准入或将面临更严格的规则约束和更严苛的门槛设定。
刘艺卓：当前，全球数字技术发展日新月异，贸易数字化水平大幅提升。跨国公司正是抢抓了数字农业这一机遇，通过搭建跨境电商平台以及各类农业服务平台，发展农业数字咨询服务、农业数字教育等数字服务贸易，实现了对跨境消费者的精准服务，也延伸了公司的农业产业链条，并推动农业服务贸易向数字化转型。
2016年以来，我国农产品跨境电商保持快速增长态势，对保障多元化的农产品供应、满足国内消费市场需要、推动优势农产品“走出去”发挥了重要作用。
未来，我国需借鉴发达国家农业服务贸易发展经验，促进数字技术与农业服务贸易融合，加强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在农村电商、农村金融、数字乡村、智慧农业等领域的创新和应用，促进数据、信息、知识等高端要素赋能农业服务贸易发展。与此同时，支持有实力的，尤其是在境外投资的农业龙头企业，开发创建海外农业服务平台，提供包括研发、生产、加工、销售、物流以及金融服务在内的农业全产业链服务贸易。
陈光尧：立足数字化和信息化技术的发展，隆平高科建立了“选好种、种好田、收好粮、卖好价、分好利”的“五好服务”模式，创建了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品质原粮产销协同体系，实现“种+粮”短链化、品质化、规模化的稳定供应，提升粮食产业链价值与可分配利润空间，以品质增收益，稳定粮食生产，为产业、政府、农户提供场景化的综合系统平台。
推动农业领域的对外开放，促进我国农业服务贸易发展，既是我国农业以开放迎接挑战的战略布局，也是推动国家与全球粮食安全的关键举措
主持人：发展农业服务贸易，对促进我国农产品贸易，推动农业“走出去”和农业转型升级有哪些现实意义？
李春顶：首先，农业服务贸易可以促进农产品贸易，推动农业产业转型升级。农业服务贸易既可以为农产品交易提供可靠的信息、物流、中介、结算、金融、保险等服务支持，有助于降低交易成本，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又能促进农业服务规模化、市场化、产业化发展，助推农业服务业的转型升级和价值链攀升，形成农业国际竞争新优势。其次，农业服务贸易是农业贸易的组成部分，有利于扩大农业对外开放，助推农业对外投资和“走出去”。
刘艺卓：推动农业领域的对外开放，促进我国农业服务贸易发展，既是我国农业以开放迎接挑战的战略布局，也是推动国家与全球粮食安全的关键举措，意义深远。
一是有利于推动实现农业高质量发展。发展农业服务贸易可以促进资本、技术、标准、人才向位于农业产业链两端的服务环节集聚，有助于提升我国农业研发、农资、加工、营销及相关金融、保险、信息服务的国际竞争力，推动我国农业高质量发展。二是有利于拓宽农业对外合作领域。农业服务贸易既可以将现阶段产业优势环节向外转移，合理缓解国内环境压力，腾出更多要素资源用于服务创新驱动和高质量供给，促进国内产业提档升级，还可以对外提供安全、适用、高效的农业投入品和农机装备，以及与这些生产要素相配套的整体解决方案，带动优势产能“走出去”。
陈光尧：隆平高科的海外社会化服务模式，已从早期的援助带动贸易，逐渐发展为在海外建立育种站、成立产业公司，推动贸易方式发生了转变。
海外种业研发方面，隆平高科已在菲律宾、巴基斯坦、印度、巴西、美国等国家建立了相应的研发中心、育种站，开展本地化的水稻、玉米育种研究。目前，已实现海外杂交水稻销售产品100%为自主研发。市场开拓和品种推广方面，在东南亚、南亚市场，以水稻推广为主，在印度、菲律宾等国家形成水稻市场的一体化研发布局，其中巴基斯坦市场占有率达33%，位居第一。在南美市场，玉米品种主打高端及中高端市场，具备较强竞争力，市场份额在巴西位居前三。
我国种企发展农业服务贸易必须要“走出去”，参与国际竞争。重点是培养、引进、留住国际化人才，重视自主创新，加大研发投入，注重品牌的建设与运营，打造种业产业链。目前，隆平高科围绕“成为世界优秀的种业公司，致力于为客户提供综合农业服务解决方案”目标，已在菲律宾、巴基斯坦等国家审定杂交水稻品种超过30个，年推广面积约800万亩，国际化发展成效显著。